韩松落的中篇小说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原载《天涯》2023年第2期,后收录于其最新中短篇小说集《晚春情线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
在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中,94新生代歌手秦芳明已步入中年,和网红歌手河澜同行,回到故乡参加电影节开幕式的演出。近乡情怯,往事潮涌。秦芳明回忆起自己在歌坛的一路风云,旧曲重奏,面具之下还有面具,旁观者无法洞察当局者的失神。
多少人的青春里响彻着1990年代的华语流行音乐,但又很少有人了解所谓的“乐坛”,韩松落的这篇小说里,既近镜头聚焦乐坛歌手命运交错的过往,也再现了一代人1990年代的青春里的背景音乐。这是献给1990年代华语乐坛和一代人青春的情歌。
山西作家冀宏伟在《天涯》2023年第2期读到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后,写下了评论《隐藏在面具背后的出走与归来》,今天我们全文推送这篇评论和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,以飨读者。
每个人记忆的角落都回响着一首青春的老歌,每一首老歌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。那些散落一地的流年碎影,像一个个往事如歌的音符;那些恍如隔世的前尘旧梦,像一串串错落有致的旋律,总在昨天的纪念册和备忘录浅吟低唱。韩松落的中篇小说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(原载《天涯》2023年第2期,收录于《晚春情线月)以一名歌手的出走篇与归来篇相互映照为写作结构,以上世纪90年代为时作背景,谱写了一曲一代人的乐坛记忆之歌。冰天雪地的北方与绿肥红瘦的南方,银装素裹的冬天与草长莺飞的春天,历史与现实的两两相望,故乡与异乡的归去来兮,青春与梦想的蓦然回首,白雪与红日的暗自契合,面具与脸孔的相互撕扯,记忆与音乐的旧曲重奏,书信与往事的昔日重现,旧人与新手的新旧交集,人名与艺名的改头换面。过山车般的乐坛潮流,走马灯似的流行时尚。夜未央,人未寐,初心依旧,雪地上的红日照亮来时的路,归来依旧是少年。多少如歌的岁月,漂泊的往事,夫复何求?情何以堪?从少年歌手到步入中年,一个歌者的人生变迁史、精神史、音乐史,在近乡情怯的归途中,像一轴徐徐铺展开去的画卷,使小说散发着感怀伤逝的时代遗留气息,闪烁着诗意哀愁的音乐艺术华光。
《小小少年》《乡间的小路》《耶利亚女郎》《春风吻上我的脸》《大众电影》《北京青年报》、 邓丽君、刘文正、迟志强、崔健、费玉清、程琳、朱晓琳、少年歌手、拼盘磁带、囚歌、广州音乐茶座、签约歌手、94新生代、南下、走穴、MTV、卡拉OK、香港唱片公司、KTV歌手大赛、彩铃、社会化民谣、华语流行乐、音乐榜单、南方风云榜、军大衣、抢军帽、穿大档……“最初的情欲,荒莽的爱,没有成形的焦灼,金粉流离的四年,如同宝志和尚撕开的面容后,偶然露出的观音面相。只是一瞬间,却也足够永志不忘”。一名“华语流行乐的化石”时过境迁,亦走亦歌,亦走亦思的青春印迹,人生留痕,把一个时代的记忆氛围感拉满,犹如沉浸于一首的老歌,那些熟悉而难忘的旋律扑面而来,弥漫开去,给人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已知感。
不论是人生的舞台,还是音乐的舞台,不论台前幕后,还是心路历程,不论是离家南下,还是返乡北归,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,每一个歌手都戴着面具演唱。“上台戴的第一个面具,就是下台前的所有面具”。就像歌手需要包装,音乐需要制作,演出需要化妆,有时候人不得不需要戴着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活着。说到底,人生就是面具与脸孔,真实与伪装的关系,就像演唱就是歌手包装与音乐制作的关系。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。假戏真做,假戏真唱。舞台小天地,人生大舞台。在光鲜亮丽,鲜花掌声,众星捧月的背后,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灵肉相煎,酷烈戾气的隐秘悲情。在面具的另一面又隐藏着怎样一张真实的脸孔?正如小说题记引用克劳德.康恩的话:“这层面具之下,又是另一层面具。我永远也揭不完所有的脸孔。”网络歌手河澜的面具是隐藏在雪地里浅薄的快乐;出道成名的秦芳明的面具是圆熟,以及由赵玉磊变成艺名秦芳明;与秦芳明“识于微时”的何林杰的面具是“够酷”有棱角,以及由何林杰改为艺名何赫克;音乐茶座老板的面具是“开场白”;华妙唱片公司老板许嘉伟的面具是“花园”结盟……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歌手,“华语流行乐的化石”,秦芳明在舞台上的表演,以及在现实生活和心灵空间隐秘的角落,展现出怎样的交错交织?也就是说,一名歌手在舞台上呈现给观众的舞台形象,和舞台下的人间烟火形象,有着怎样不同的区别界限?是异于常人戴着面具的伪装,还是随波逐流,人云亦云的真实?是永葆阳春白雪,还是终究随遇而安?小说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深入歌手的台前幕后,窥探歌手为了音乐艺术献祭般的心路历程,情感羁绊,精神求索 ,打开了潜藏于心灵密室的一扇暗门,走进了歌手的隐秘舞台。以探测器和显示器探幽入微的敏感细腻,深入心灵内幕与演唱幕后,微观体悟不可见幽微隐蔽的另一面,解读人的精神奥义,揭秘人的隐秘角落。尤其是秦芳明隐秘的精神情感历练,独具异世界的个性化色彩,同时也颇具流行歌手的时代代表性。
“他们后来都签了唱片公司,秦芳明签在梦时代影音,何林杰签在金经典唱片,也都改了名字,那时候的艺名,都要像普通人会用的名字,略微出挑一点、艳一点就好,也不能出挑太多,艳太多,何林杰却改了个名字叫何赫克。”为了顺应时代的风潮,也为了钟爱的歌唱事业,赵玉磊改名为秦芳明,何林杰改名为何赫克,恰如其分地区分了两个时代,就像白天和夜晚那样泾渭分明。“赵玉磊”“何林杰”代表的是他们共同的演唱“史前”时代。而“秦芳明”与“何赫克”代表的则是,歌手的“黄金时代”。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从“赵玉磊”“何林杰”到“秦芳明”“何赫克”的改名换姓,折射透视的是两个不同的时代,一代人关于精神悸动,心路跌宕的的挣扎与抉择。
一次电影节开幕式回乡演出、四段拆解的书信、一首《塔拉》、一首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》、一次背叛自己的花园结盟、一次因为抢歌而“大家都要开心才好”同室操戈的隐秘、一个人的神秘失踪、一个风云人物的死亡。小说《写给雷米杨的情歌》以红日和看雪贯彻始终,紧贴现实当下,由现实进入历史,然后从历史回到现实,照亮现实,在现实与历史中穿越回溯,以蒙太奇的电影写作表现方式,既近距离聚焦乐坛歌手命运交错的现实影像,也长镜头重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青春逐梦的背景音乐,既在行走与远方的梦想里回放离家南下无畏的脚步,也在边走边看的返乡北归里打量中年的痕迹。审视面具背后的奇趣,揭秘人性深处的隐秘。使看不见的看见,使遗忘的抵抗遗忘。小说结尾又是一次日出看雪。“初升的红日,像刚刚出生的,湿润、憨厚、纯真,没有一点杂质。与小说开始的“红日、雪野、树影,车窗外看起来一片静白,没有温度感,甚至偏于温暖祥和”,像一首MTV歌曲的背景图再次回放,首尾呼应,预示着揭去面具的大白,一览无余。闪烁着幽微的音乐烛火,发出了雪地般清冽的人生微光。
冀宏伟,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作品发表于《文艺报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《山西日报》《南京日报》《河北日报》《长江诗歌》《创作与研究》《草原》等报刊。曾荣获“山西新锐诗人”奖、第六届上海国际诗歌节优秀奖等
落座,放下水杯,河澜急不可耐望向车窗外,一双手握住桌上的水杯,搓来搓去。窗外景象,确如他所说,“像西部片”。雪后的平原一片洁白,白到失去立体感,只能凭借淡淡的、狭长的阴影,看出原来的地形,这地形也是失真的,一切都变得柔缓,连人们接收它的感官也变得柔缓。偶有没被雪覆盖的陡坡和山岩,黑的部分格外黑,像斑驳的煤块。山岩之上,红日正在升起,天空从淡蓝变成微蓝,白杨树在雪地上投下纤细的长影。
“你是第一次看见雪么?”秦芳明本来想刻薄两句,到底还是收回去了,年轻人浅薄的快乐,也算不得错。如果一定要追究,就显得自己老气横秋了。
他顺着河澜的眼光望出去,红日,雪野,树影,感受却完全两样。车窗外看起来一片静白,没有温度感,甚至偏于温暖祥和,他却仿佛站在雪地里,雪花被近地的风刮着,从鞋帮和裤管之间那一寸空白,灌进鞋子里。他是真感受过雪的。雪对他而言,并不只是一幅明信片似的画面。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,把裤管蹭下去一点,仿佛要遮住那一寸空白。
“不是第一次看雪,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遮挡的雪。以前我爸爸带我们回家,都是赶着夏天去,说冬天太冷。”河澜又掏出手机来,拍个不住。一群乌鸦像是要配合他,从一片白杨树林子里飞起来,飞得非常有力,黑色的骤雨一样,在天空中画出紧绷的直线,转眼就不见了。河澜赶忙换了录像模式,拍了十几秒视频,等到乌鸦飞远了,这才把身子往后一塌,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。
“这里坐着还好吧?”负责接待的小陆和秦芳明的助理小高从车厢那头走过来,小陆用眼神在秦芳明和河澜之间连了两道,像是要蹚出一条信号线,然后落在秦芳明这里,“要是走国道,就看不到这么好的风景了,说不定现在还在路上排长队。”
秦芳明并不在意坐动车,但小陆觉得自己作为主办方工作人员,有义务反复道歉,反复解释。因为雪,他们下了飞机,住机场酒店;因为雪,派不了车接,他们要一大早起来坐两小时动车。但因为大雪是不可抗力,小陆解释得异常自然,很难找到这么清爽明亮的理由了。
“幸亏最近演出少,”河澜说完,觉得不妥,又补上一句,“要是前半年,也拿不出这么几天时间做两场演出。”
“刷刷手机也就到了,您两位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。”小陆一边说着,一边挥手拦住推着售货车经过的列车员,从售货车上拿下几瓶水,两盒水果,放在秦芳明和河澜中间的小桌子上。电话响了,他接起电话,对两个人指指电话,就往车厢接头的地方走。
“忘了。”秦芳明站起来,探手到行李架上的包里,拿出一件薄薄的快递,照旧有点疑惑,小高跟了他也一年多了,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他的疑心病有多重。歌迷也好,品牌方也罢,寄来的东西,但凡是食物,哪怕是知道来历的,他都是看一眼就丢掉,至多拍张照片发个微博,配上“被你们爱着”“泪目”“感动”之类的字眼。不知道来历的,看都不看就丢掉,至于玩具和摆件,都要拆开看过,用德力西和优利德两种品牌的辐射检测仪测过,但终归还是不放心,转手就送人了。也不是没想过挂咸鱼卖掉,但周期太长了,又要在身边放很久,而且那些物品的特征太明显,没准就被人认出来是谁的号。
昨天这件快递,是出门的时候,在公司楼下的快递柜取出来的。秦芳明当时觉得小高有点多事,如果东西太大,还得回公司放,但一取出来,小高带着询问的语气念出收件人的名字,赵—玉—磊,秦芳明愣了一愣——那是他的本名。他接过快递,看地址,家乡寄出的,排除了法律文书的可能,捏了一下,似乎是一封信。他拆了快递信封,里面还有一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,信封正面印着红框,红框里照旧写着他的本名。这一次,他没有拆,把信封放进包里的时候,想起在美剧里看到的细节,谋杀案的目击证人打开一封信,里面喷出一道烟雾,证人瞬间倒地。
说是很多年不见,似乎也不对,毕竟我们留在家乡的同学,还能听到你的歌,看到你的消息。同学们都觉得很欣慰。
昨天在商场的服装店里,还听到你的一首歌,一听就是你的声音,我查了一下,是你最近几年的代表作,叫《塔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