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大家熟悉的观察君,暂停了在北京伏案摇笔杆子的生活,前往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贵州总站“蹲苗”砺练,当了一名驻站记者。
驻站是种什么体验?贵州又是个怎样的地方?一接到去贵州驻站的任务,我就发现自己对贵州的了解少得可怜。茅台、老干妈、酸汤鱼、遵义会议,还有......黔驴技穷?
贵州,简直是我认知中的一片荒漠。不是吗?作为内陆,它没有沿海发达;作为高原,它没有神秘;作为民族地区,它没有云南多情......
贵州那些起伏跃落的山路,幻化成爱因斯坦解释时空旅行的虫洞,每一次报道的抵达与相遇,如同在某个节点穿越虫洞,看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时空景象——
在这里,当代文明与古老生活的画面交织错落,对“时空”展现出一种奇异的不妥协。时间与空间仿佛经历了特殊的压缩集中,形成一种独有的变化节奏,每一条道路都像是时空隧道,整个贵州群山就仿佛容纳着一个巨大的弯曲时空。
在这里驻站报道是什么感觉?以前,我观察君忙着观察别人,这回,我来观察我自己——以及,一群有故事的小伙伴,他们通过持续的报道和追问,让这片神奇的时空在镜头面前无所遁逃,显现其形状。
贵州的地形分为山地、高原、丘陵、盆地。是不是少了点什么?是的,这里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。电影《我和我的家乡》中就有这样一个故事,贵州大山中的一对男女因为异地恋分手了,仔细一问,两家的直线公里。
这个故事生动说明了什么呢?说明在贵州当记者,你得有好脚力,否则新闻跟你就像异地恋一样擦肩而过......
我觉得总台要是搞个运动会,贵州总站绝对能在徒步登山这种项目上一骑绝尘,因为就连省会贵阳都是被群山锁扣,一座座山坡突兀地插在楼宇之间,只要一出总站大门,我们就要面对跟山的较量。
才来贵州一个月,我的膝盖就出现酸麻不适,同事们给我进行了走山路的“技术动作”指导,比如要全脚掌着地、外八字脚、小步缓行、单脚用力......我从来没想过在贵州“走路”这件小事居然也要重新学习。
在站里,人人都有关于“山”的特殊记忆。他们有的扛着20斤重的摄像机,在冰天雪地的陡峭山路上徒步拍摄15个小时,防滑鞋上的5根冰爪钉走得只剩2个;有的在奔赴报道的路上遇到山体滑坡,身后是几吨重的巨石沿山滚落;还有的趴在相对高差超过350米的悬崖上报道高铁检修工,直接把直播连线做成了极限特工......
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......记者安楠深入三合镇大山深处采访麻风村的送货人,在拍摄现场帮忙“调度”马匹
贵州的故事形成于群山、隐匿于群山,现在又被群山所凸显,挖掘出这些故事,就要先征服这些群山。脚力、眼力、脑力、笔力,“四力”之中脚力为先,古人云“涉浅水者见虾,其颇深者察鱼鳖,其尤甚者观蛟龙”。
在贵州,你能看到时间的漫长,温柔的流水在千万年的磨砺下,变成最坚硬的利刃,雕刻出遍布全省的溶洞、峰林、石乳。
你还能看到时间的快进,在这个明朝就被称为“天下第一贫瘠之地”的地方,短短十年间减贫人口1100多万,创造了减贫史上的贵州奇迹。海内外大数据企业争相前来落户,坐落于此的“天眼”射电望远镜技术领先世界20年。
对于贵州总站的记者来说,时间同样不是以同一节奏流淌,他们既“吝啬”到以秒计时去抢新闻,也慷慨到用一连数天的守候等待最美的镜头。
人人都知道记者要跟新闻抢时间,但怎么个抢法,我过去没有概念,直到总站的记者们教会了我什么叫“突发新闻随时出发”,这个“随时”即是当下这一分,这一秒。突发新闻的竞争不是从你抵达现场开始掐秒表计算的,而是在你知道这个突发新闻并作出反应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。
去年10月,遵义发现疫情。四名同事收到消息后,挂上电话直奔遵义。我本来以为,说走就走的采访也至少得做点准备吧,一去多日,换洗衣物、日常用品都不需要吗?
事实上,每个记者工位下都有一只备好换洗衣物、洗漱包的行李箱,随时拎包就走。大家用数年如一日的准备,只为等一声号令下的出发。不在一线你永远不会目睹那种如同战斗般的场景。集结队伍,清点设备,装车出发,一串流畅的配合不难让人想到这背后经历了多少次的突发启程。
但新闻都是靠“抢”的吗?也不一定,有时候,一名记者也要对时间有足够的慷概,用巨大的耐心去等待和观察。
为了不惊动这些灵性无比的“高原神鸟”,整个团队要在湿冷、泥泞的沼泽地里趴上数个小时,只为了等待捕捉它们翩跹起舞的瞬间。那个善于抢时间的队伍忽然变得慢下来,分散匍匐在冰冷湿地中的他们,在只能听见鹤鸣的草海中,静默地、耐心地守在取景器前。
一位同事对我说:“都说‘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’,其实未必,也可能是你等得不够长,守得不够久。”从日出前的满天繁星,到日落后的月上枝头,我们就看着草海上的日出日落,拍下了黑颈鹤群大量摄人心魄的8K画面。
如果此时有一首BGM,那一定是《消愁》中的那句“一杯敬朝阳,一杯敬月光”,在朝阳和月光的交替中,我们守着自己的机位,站好自己的岗。
时空是一种充满魔力的尺度,它标注时代的变迁,也丈量个人的足迹。如果说贵州容纳着一片多彩时空,那么整个中国呢?身在总台31个地方总站的记者们,正是用他们的报道绘制和拼接出中国时空的形状。
我脑中好像浮现出一个画面:总站的记者们身着航天服,降落到中国这片巨大时空的不同区域,借着点点星光,去测量那里的坐标,探索那里的故事......
我有时会想,如何用“在地者”的视角观察一地的恒常变化?长年固守这“一亩三分地”,真的能常出好新闻吗?会的!
总站的同事告诉我,我们总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,贵州很大,中国更大,我们有独特的山川地貌、丰富的民族文化、复杂的社会肌理,故事永远不可能讲得完——所以,我们总是要不停地追问。
如何追问呢?曾经,我觉得一线记者应该是“黄沙百战穿金甲”,应该是“一日看遍长安花”,应该有无数的高光与荣耀时刻。但在贵州总站,我看到的更多是扎根和坚守的力量。
震惊世界的重大报道不会常常都有,但这群常年深耕在群山之中的记者们不断在山川阻隔之中拉长视野,不断爬坡,不断登高,翻过高山,再上险峰。身处其中的我们和所有的地方总站一样,在常年的一方坚守中,为中国这篇大故事贡献着一片小小的浮雕或者云纹。
中国故事落到每一个个体身上,都变成了细碎的闪光。身在地方总站,走遍自己辖区的一村一县,可能报道的更多是平凡人的故事。这些故事细微、动人,固然称不上传奇,但却是祖国大地上的点点金沙。
正是这些故事绘制出的一块块小小的时空碎片,汇聚拼接出了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、上下五千年历史长河的壮丽时空景象。而且,驻站记者们纯粹的坚守、赤诚的理想和克服沮丧的努力,又何尝不是这番景象中动人的一笔?
在田间地头,他们吃着老乡们用涂料桶送来的便饭;在溶洞暗河,他们在寒冬中鞋子里灌进冰水也要坚持完一天的拍摄;更不要说贵州的冻雨、滑坡、泥石流这些自然灾害都是家常便饭,群众撤离的地方,从来都是他们奔赴的现场。
正如热爱泥土的种子才能生根开花;扎根沃土的树苗才会枝繁叶茂。如果每一个记者都只坐在都市的电脑前,就太容易被城市的霓虹灯光所遮蔽,忘记在深海,在荒原,在高山,在田野,星光依然璀璨。
在“万物皆可云”的时代,依然有总台遍布全国的记者对“奔赴现场”和”亲身勘探”抱着近乎虔诚的执着。
从北京到贵州,我很幸运地收获了一次真正成为驻站记者的体验,那是用“鞋子”存满的记忆。我想敬每一次乐此不疲的出发,敬每一幕直抵人心的报道,敬每一个白发不休的理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