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当年,厨房的诸多物件中,最文静的该是水桶吧,锅铲有些聒噪,水瓢喜欢轻声唱歌,柴火在锅底大喊大叫,而水桶的多数时间不声不响,不言不语,不急不躁。
水桶的出身可谓“高贵”,它的原材料是不易变形的轻质杉木,经过技术高超的工匠之手加工而成。水桶通常以“只”来计量,我感觉有些不妥,水桶出入都是成双成对的,用“双”似乎比较温情,比如“一双手”;用“对”似乎更有一种温馨,比如“一对夫妻”。可惜日常生活里几乎没人说“一对水桶”,
水桶无足,却喜欢借助于扁担和肩膀,出去逛一会。最远也最常去的便是村子东头的老井那里,水桶出门的时候,一前一后,一摇一晃,像走起路来的左脚和右脚,摆动起来的左手和右手,很有些“夫唱妇随”或“打仗亲兄弟”的感觉。水桶出门,看见了到处乱跑的鸡鸭,正在吃草的黄牛水牛,高高大大的青翠树木,心里高兴,便更加手舞足蹈起来。
在老井旁,水桶看到了许多的同门家族成员,水桶很高兴,在等待的过程中,便回忆起了以前的时光:风吹过树林发出的欢笑,鸟儿从一片叶儿飘向另一片叶儿,阳光斑斑驳驳地照射在身上……
水桶最理解主人挑它们出门的艰辛。比如我家,经常挑水的是父亲,父亲出外谋生的时候,这一重担就落在了母亲肩上。母亲体弱,而家距离老井又远,六七百米,一桶水五十斤,肩上便压了一百斤的重量。晴天还好,母亲担一挑水,身子摇摇晃晃,水桶也摇摇晃晃,
中途歇几歇,换几次肩膀,到了家里,水桶里的水只剩了半桶;赶上阴雨天,尤其是冬季下雪天,道路结冰,母亲穿着胶鞋,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里走,一不小心便滑倒在地上,一身的泥不说,水洒了,还得回到井边再挑。
记忆里,我家换过两次水桶。一次是父亲担水的时候,不小心碰到了石头上,水桶瘪了一块,无法修补了;另一次是我把水桶当做了玩具,推着它在院子里转了半天,后来水桶便开始渗水,第二天父亲便买了一只新水桶。淘米做饭,刷锅洗碗,喂鸡喂鸭,洗脸洗脚,庄户人哪一天能离得开水桶呢?
水桶最亲密的伙伴和朋友该是水缸和水瓢吧。每次父亲或母亲挑着满满的水桶回来,总是先把水缸倒满,重新返回老井,再担一挑水回来。水瓢舀水的时候,水桶和水缸总会笑容陡生,涟漪顿起,喜悦之情溢于言表。“水氏三兄弟”性格相近,品性相投,一直相处融洽。
水滋润了水桶,水桶蓄住了水,水和水桶相得益彰。一桶水便是一汪湖泊,清澈宁静,波澜不惊,清清浅浅,清亮照人。这丝丝甜甜的感觉,慢慢地渗入到简简单单的日子里。
后来家家户户都打了压水井,水桶的活动范围窄了许多,只在院子前后转悠,扁担也离开了水桶,悄然藏身于厨房的门后。主人偶尔带着水桶和水瓢一起来到菜园里,那春夏秋冬四季常青的菜园子,便成了水桶骄傲的资本。
水桶开始寂寞,开始想念扁担,想念老井,想念自己的那些同类朋友们。水桶不知道:没有人打水的老井不久就成了一潭死水,失去了旺盛的生命力;再不久就被人填平,在它的旧址上盖起了高大的楼房。
那一次,水桶的铁箍松动了,水桶开始渗水,水桶期盼着主人快些把自己修好,可是主人把它扔在了厨房的角落,从集市上带回了几个颜色各异、大小不一的塑料水桶,从此便忘了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