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个月前,为了参加一个名为《中国人的一天》的摄影大赛,23岁的江苏青年冯英龙跟踪拍摄了拾荒母亲的一天,并将其传至网络。后来,这组题为《俺娘收废品》的照片感动众多网友,点击量逾30万。近日,本报记者走进这对的生活,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。
6点刚过,于化玲从后院推出一辆三轮车,这是她这9年里用的第三辆三轮车,花100元买来的旧车,也是她最值钱的财产。
出了村子就是芒稻大桥,桥那端的所有大街小巷都是于化玲的市场。“收酒瓶子卖,书本报纸纸盒子!”每天都这样走街串巷,9年里重复喊着这一句吆喝。
收了9年废品、一直默默无闻的于化玲,却因为出现在几个月前的一组题为《俺娘收废品》的图片中,并因此上电视上报纸,在当地成了名人。而拍摄者是他的大儿子冯英龙。
冯英龙参加的是某网与大学生摄影网联合举办的《中国人的一天》征稿,旨在“记录各阶层、各职业、各种身份的人的真实日常生活工作状态,展现出一个个体的生存特征,再现社会的真实”。其中一组《俺娘收废品》的照片很快吸引了网友的眼球,后来不断被网友复制、粘贴到各个论坛。
在那组40张的照片中,冯英龙展现了“俺娘”的线元月租还包水电费的小屋,床是砖头上支的木板,碗里的鱼是房东给的剩菜,米缸是一只装奶粉用的铁罐,原原本本记录了“俺娘”一路骑着三轮车收废品的背影。
其中一张照片中,“俺娘”身穿崭新的花棉袄坐在台阶上,文字说明是“俺娘曾开玩笑地说在江都,我说我60多了,都有人信!”组照以“俺娘”端着饭碗吃着饺子结尾。在前一张照片里,饺子摆在一块绿色的门板上,旁边是三双鞋子和一堆杂物,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酸。
从摄影技术看,这些照片只能说是一些顺手拍到的零散画面,画面甚至有些模糊,更谈不上构图技巧,但寥寥300多字的说明却令人唏嘘——
“俺娘从我初二时就开始一个人来江都(扬州)收荒。屈指一数,到现在已9个年头了。娘经常和我说我一个人在外边,感冒时都没人帮我去买药。你和你弟弟放假的时候,如果没事就多来我这儿玩玩。9年了,娘的黑发已慢慢变白,额头的皱纹也越来越多。9年了,娘老了很多!”“在这里,我最想跟俺娘说的话是:娘,您辛苦了!为了儿的学业,您受了那么多的苦!现在儿已毕业了,我会努力工作的,让您早点享福!”
冯英龙的照片很快蹿红,网友感动了:不仅因为母亲的艰辛,更因为发帖人“儿不嫌母丑”的孝心和勇气。在这个经常狂晒财富、疯秀艳照的网络上,一个朴素的大学毕业生平静地将自己拾荒老娘介绍给大家,难能可贵。
时至7月28日,原帖已有近33万次点击、6000多条留言,在各论坛或博客被转载不计其数,数十家报纸和电视台进行了报道。“俺娘”就是于化玲,一个身高不到1.6米、体重只有80斤的瘦弱女人,有人说她看起来有60岁,可她实际只有46岁。
以芒稻河为界,河东繁华城区里是城市居民,河西的村庄除了原住村民,还聚集着很多像于化玲这样的外来拾荒者。
早上5点多,于化玲就起了床,帮着老房东打扫完院子,在水龙头前洗把脸,返身回到自己小屋。那是一间不足8平方米的平房,里面有一张用砖头支起的木板床,床下堆了不少杂物,旁边的乳胶桶上搭了块木板,木板上杂乱地放着碗筷。
门口墙根下是一个油污的煤气灶。灶是房东给的,煤气罐是30元钱收的。打开煤气灶,她麻利地煎了两个鸡蛋,小心地沥干了油,将煎蛋铲进搪瓷盘子里。小屋子弥漫着香气,但她并没有吃,而是从墙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小沓煎饼,就像小孩子叠纸一样,将煎饼折成一个长条,抓几根咸菜塞到煎饼的折子里,双手抱住咬着嚼着。
苏北煎饼与山东煎饼类似,很干很硬但是耐放。在江都的邳州老乡很多,于是有人摆起摊煎饼的小摊,2元一斤,每次于化玲都是买3块钱的煎饼,那是她3天的口粮。
闻着煎蛋的香味,于化玲似乎就很满足,因为平日里的她每天除了煎饼,就是从菜市场捡回点菜叶,每当她包饺子煎鸡蛋的时候,必定都是儿子回来了。
平日里大儿子冯英龙在苏州工作,距江都市大约200公里;小儿子冯款在老家邳州上学,距离江都大约350公里,一家人一年也难得相聚。6月中旬,小儿子冯款从老家邳州考完大学来到江都不久,好心人介绍他去火锅店当传菜员,每天12小时,店里管两顿饭,但做母亲的还是担心儿子营养跟不上。
母亲于化玲近乎苛刻的节省并不只是农民的习惯,这个瘦弱妇人要承担太多的东西。她一度要养活家里的3个男人,生病的丈夫和两个儿子。
1987年,大儿子出生,因为家里用的是土炕,就顺口给老大起名“炕炕”,大了学名就叫冯英龙。1990年,小儿子出生了,乡里收取了他家910元的超生罚款,于是给小儿子起名叫“款款”。
款款刚过满月,于化玲的丈夫便去了上海,跟着一帮老乡在市场卖菜。此后,每年丈夫能回家两三回,回来时总会带回几千块钱,那段光景是他们家经济最宽裕的时候,连开厂的亲戚都曾跑来借钱。
2000年初,夫妻俩用7000元买了块宅基地,筹划用剩下的三四万元盖个二层小楼。刚把地基平整出来,准备夏收忙完就开工建房,这时,丈夫却被确诊为脑部恶性肿瘤,已到中期,手术住院和接下来的化疗,不消半年家里的积蓄和丈夫的头发全光了。
2001年初,眼看着家里坐吃山空,而丈夫的病情仍无好转,两个儿子又在长身体,于化玲决定外出打工,同村的老乡带着她来到江都。
从此,家里所有的负担都压在这个女人的肩膀上。于化玲的三轮车上放着一个耙子,每当在街道上遇到垃圾堆的时候,她都会用耙子扒拉一下。在城市里拾荒的人很多,只有运气好的时候,才可以捡到一点废品。收废品的利润也很薄,一斤纸盒子有一毛差价,一斤废铁有2毛多差价。她每天上午收废品,下午将废品整理分类后,再卖给废品收购站。偶尔也可以收点用得上的东西,比如身上穿的衣服、用的手机和小儿子现在上班骑的自行车。
春节前是收废品的旺季,辛苦一个月能有近2000元的收入,但二三月份是淡季,每月也只能有个六七百元的收入。最初俩儿子在家上学花不了多少钱,钱主要给丈夫看病。这9年间她很少回家过年,每年腊月都是收废品的黄金季节,她舍不得放过这难得的机会。但越是临近初一的时候,车票也越贵越难买,她更舍不得花钱,只好等到初五过后,才回家看看。2006年春节前,老家打电话说丈夫病重,初二那天于化玲回到家,到了初四早上,丈夫去世了。过了十五,于化玲安葬完丈夫,就独自一路流着泪又回到了江都。“村里有闲话说我心宽,但哭有什么用?怕别人说闲话又有什么用?儿子是我的,我要好好挣钱把孩子培养,这才是真的有用。”
丈夫去世时,大儿子冯英龙刚上大学,小儿子冯款刚上高中,于化玲肩上的负担不但未减,反而变得更重了。她要把每月挣来的那点钱分成两份,一份寄给苏州的冯英龙,一份寄给邳州的冯款,而她自己几乎就不花钱,每月的生活费开支基本不超过100元。“穷富是一回事,人品是另一回事。”在江都市惠民东路,退休干部夏禹治说,附近的许多居民都对这个拾荒妇充满敬意。
以前他对收废品的没有太多好感,虽然也觉得他们风吹日晒很辛苦,但总不放心他们的秤。一次,夏先生把家里的废报纸、酒瓶子等收拾出一大堆,放到楼下自家的自行车棚准备卖掉。邻居提醒他说,如今卖菜的、收废品的时常都是大秤进小秤出,于是他琢磨片刻,拎着家里的水壶去了街口的工商所,灌满水后放到公平秤上一称:9斤3两。
“你把我这水吊子(水壶)钩钩,看有多重。”那人没有看出老夏的用意,用秤一钩,“七斤二两,绝对没有问题。”夏先生把话挑明了说,那人悻悻地推起三轮车走了。过了一会儿,又来了一个收废品的老汉,结果还是差不多。
邻居大嫂看到夏先生这样较真,开玩笑说:“老夏,你比奸商还精!”老夏说:“我不是精,我是想用秤来称人心。”
于化玲推着车子进来了,老夏一边问着价格,一边盯着她手里的秤。老夏照旧说:“你把我这水吊子钩钩,看有几斤重?”
于化玲钩偏了点,壶里的水倒出了一点,“老板,壶跟水一共是九斤二两。”老夏高兴了,坦率地告诉她:“你可是我遇到的秤最准的人。”
面前这个瘦小的女人一下子让老夏有了好感,于是他一边帮着捆扎报纸,一边和她闲聊起来,听于化玲说起自己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,更让老夏产生了好奇,在随后的问答中,老夏大致了解到于化玲这么多年的经历,一下子对面前的农村妇女肃然起敬。
于化玲将废品逐一装车后,从车前筐掏出口袋准备付钱。老夏说:“算了,看你这样,钱就不要给了,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废品。”可于化玲很硬气:“不要钱,我就不收你的废品。”
在商业公寓,听到于化玲的吆喝声,10栋的周女士将她叫上四楼,将一堆废品送给她,推让着说下回一起算钱。周女士说,她母亲腿伤不能行走,有几次是于化玲用三轮车把老人拉到医院换的药。
冯英龙说,他大学时爱好摄影,今年元旦看到网上征集《中国人的一天》摄影作品,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,他说即使没有这个影赛,他也会为妈妈拍照片,“爸爸在世时,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留下照片,在那之前,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快离开我们……”
他说,他并不觉得让别人知道妈妈是收废品的就丢脸。以前上学的时候,看到条件好的同学,也恨自己为什么长在这样的家庭,现在自己工作了,为妈妈感到骄傲,“她为我们兄弟俩做了那么多,我们怎么能嫌弃她?她再苦再穷也是我的妈妈。”
在儿子的“骄傲”背后,是母亲于化玲木板床凉席下一张张汇款回执,金额从300到1000元不等,白花花一。收款人一栏一律都是两个“前世债主”的名字:冯英龙和冯款。
冯英龙在苏州上大学的第一年,学费和住宿费将近6000元。从第二年开始,学校将他的学费减半,但每月500到600元的生活费却免不了。大学三年,每年花费一万元左右,这都是母亲拾荒一分一毛挣来的。
在这期间,爱好摄影的冯英龙在2009年1月13日买了一部相机,在推销广告中,该款刚刚上市半年的T77型相机被称为“最薄的时尚机身”,售价2000元左右。后来他也就是用这部相机拍了母亲拾荒的照片。
大学期间,冯英龙谈恋爱了,这也给他带来一些额外的花销。在他的网络日志里曾两次晒过手机通话记录,记者注意到:其中2008年10月和11月的通线分钟”和“本地通线月的通线分钟”。
冯英龙给记者解释:他原以为和女朋友都是校内网,可以免去很多资费,却没有想到最多时,一个月的电线元。
和所有的大学生一样,毕业后冯英龙开始找工作,目前在一家婚纱店做网络营销。今年3月份开始,每月工资1500元左右,除了日常花销,还能存三五百元,但他也承认至今还没能给过母亲一分钱。即使这样,母亲于化玲还在给儿子汇款。汇款单记录显示,2010年4月13日汇300元。
儿子也知道母亲辛苦,也很感激母亲。冯英龙回忆,他上大学时,母亲听说扬州市邗江区秦安镇“货好买”,就一大早骑着车子去收废品,到了下午确实收了满满一车,却舍不得花钱吃饭,硬撑着骑车往江都赶,一路上又热又饿,最后竟在路边昏睡了一个多小时,之后硬撑着爬起来,一边流泪一边蹬三轮车返回。
母亲住的是45元一个月的小平房,儿子一个月的线元;母亲每月伙食花销不超过50元,儿子用2000元买相机。但母亲依旧无怨无悔,母亲对儿子永远都是宽容。儿子呢,或许还太小来不及考虑母亲,或许也和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一样,为生活整日奔波,几乎无暇顾及其他。偶尔也想到父母,但大多时候,总会想以后还有机会,等我事业上正轨了,等有钱了……
实际上,幸福大多时候和钱并没有多大关系。过去有句老话:百善孝为先,原心不原迹,原迹贫家无孝子。意思是说尽孝主要是尽心竭。